按照往年的經驗，春節過后的一段時間內，北京房產中介將迎來簽租賃合同的旺季。

(資料圖)

然而，2023年顯得有點反常。

那些曾經因種種原因從北京返回家鄉的人，又背上行囊重新投入北京的懷抱，只不過再次歸來，他們不再是租賃一間房，而是找到一張可以落腳的床。這就意味著，房屋租賃的盛況未能重演。

張貝貝常年混跡于十里河一帶，他來北京7年了，做房產中介4年。十里河地區以小戶型住宅、青年公寓、棚戶房居多，房租價格相應較為低廉，大多在2500元以下。正因如此，諸多捉襟見肘的北漂選擇這里作為落腳的第一站，十里河亦成為了北京流動人口較為密集的區域之一。

異鄉人站在一座巨型城市面前的那種不安、局促與迫切，張貝貝也曾感同身受。他做房產中介前，做過閃送員、開過房車，無固定住所棲身的那些夜晚，索性就睡在健德門橋下。

相似的經歷，讓張貝貝每每面對租戶時有了更多的理解與包容，也因此，租戶實在湊不夠中介費時，他也不那么執著。

作為房產中介，亦作為北漂，張貝貝看著一撥又一撥北漂涌入或離開，他們更像浮云，在偌大的城市里流動著，來與去就在一念之間。他們相信奇跡，相信努力就有可能創造奇跡。北漂的未來有著無數種可能，但他們更現實——先填飽肚子，再去談論目標與理想。

就像張貝貝一樣，只有在通過幾年努力后，逐漸過上了理想中的生活，才有精力去觀察陌生人的境遇，房產中介這個工作讓他們彼此產生了奇妙的關聯。

以下是房產中介張貝貝的自述。

2023年1月17日，北京。一位父親帶著孩子在CBD游玩。｜圖源視覺中國

在北京租房的北漂們，大概分為兩類。一類是工作穩定的人，有些人在疫情三年里損失了不少收入，春節后要早點工作，多掙錢。這種情況下，他們把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之中，以前租房出現的種種問題便不那么重要了，因此，絕大多數人不會考慮重新租房的問題。

另一類則是正月十五之后涌入北京的人，大概是因為收入不穩定甚至沒有收入，他們并不急于租房，而是先迫切地找工作。慣常的做法是在朋友家暫時借住。我之前熟識的很多租戶都說，本就狹小的出租屋，原來勉強能容納一張寬度只有1.3米或1.4米的小床，在朋友投奔他們而來后，就顯得更加逼仄了，甚至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。

今年，2500元的租金價位，似乎是一道分水嶺。2000元的出租屋幾乎被秒搶光，2500元以下的也容易出租，一旦超過這個價位，就少人問津了。

我認識一個租戶，他是河南人，去年從我這租了房子，過了一陣就退租了，打算回老家。他離開北京之前跟我聊過，自覺在北京混不下去，回到河南老家起碼一個月能有5000元左右的收入，而且沒有額外開銷。結果今年春節過后，他又回到了北京，跟我說：“我回老家找工作，發現除了力氣活還是力氣活。我這身板也出不了力，還是回來吧，可能還能掙個萬兒八千的，在河南掙五千來塊錢也養不了家。”他剛回北京那段時間沒找到工作，也沒有住處。我讓他跟我住了大概半個月，后來，他找到工作后，讓我幫他租房。我給他找了一個2000元左右的房子，有個小窗戶，面向走廊，一進屋會有點悶，空氣流動不暢，就在十里河。

像他這樣的租戶挺多，他們離開后又回來，每年我都能看到他們的變化。

現在十里河這個區域，1000元以下的空房幾乎都沒有了。上個月，我租出去一個980元的房子，房子只有4平方米左右，屋里放著上下鋪，左邊有一個大明窗，實際上就是個玻璃推拉門。租下這間房子的是一個廚師，曾經離開過北京兩年，這次回來工作暫時還沒有著落。他來租房時，我問他，是不是確定先住下再找工作。他很確定地說，即便住兩三個月再退租，押金白扔就白扔了吧，不心疼。我又問他，假如在北京待不下去，還會回老家嗎。他說，北京待不下去可以去上海、廣州或者深圳。

他的理由同樣是，在老家養不了家，只能二次返京，繼續漂。

十里河月租九百八十元的房間。｜圖源受訪者

剛做房產中介時，我經常不開單，四處碰壁，總覺得自己是全世界最慘的人。

那時候，我常坐在天通苑地鐵口，看人來人往，看著看著，突然就明白了，原來不只我自己，北京還有那么多人都在忙碌、在趕時間，全在“賽跑”。早高峰時，尤其是女孩們，在我的印象里她們應當是精致、斯文的，但到了擠地鐵的那一刻，她們仿佛使出了“洪荒之力”。當時覺得有些好笑，但最終卻笑不出來了，她們在為生活奔波，拼盡全力擠上這班地鐵，才有可能不遲到，才有可能拿到全勤獎、拿到更多薪水。

做中介后，我看到了形形色色的人，有安于現狀的，有歲月靜好的，有每天危機滿滿的，也有那種桀驁不馴愛自由的。

有一位二十四五歲的小伙子讓我印象特別深刻，他也是從我這里租的房子，身兼三份工作。下班后，他去盒馬鮮生做兼職，有時還去做代駕，月收入能達到2萬多元。我問過他，為什么選擇這么累的生活。他說，為了給女朋友更好的物質生活和安全感。后來，他失戀了，我看著他的兼職從三份減到兩份，再減成一份，從潘家園搬到通州，從三四千元的房子搬進兩千元以內的房子。

我看著他們來來去去，經常會想到一句話——“鐵打的營盤，流水的兵”。

他們離開，可能是不想北漂了，想過更安逸的生活。但我還是覺得，當你進入北京這座快速發展的大都市時，你要與它一起成長、一起進步，每天進步一點點，哪怕是一點點。

我有個發小，他18歲來到北京，待了5年，最終還是回老家了。他認為，北漂沒有根。回到老家后，他找了一份給老板做司機的工作，每個月3000元。

我們老家是個小地方，不論專業，不論學歷，只看收入多少。他開了兩年車之后，談了一個對象便結婚了。他的妻子是一名牙醫，婚后，他幫助妻子一起經營牙科診所。時間久了，他發覺這樣的生活沒有意思，還經常被人嘲笑“吃軟飯”。

思來想去，他還是覺得北京好，于是，又返回北京找了一份汽車銷售的工作，現在已經做到了主管的位置。他也幫著妻子在北京開了兩家牙科診所，現在已經在北京安家了，拿出400多萬元在昌平買了一套房子。

可能，他現在所擁有的生活是很多北漂心中所憧憬的。在北京，有無限種可能，但也有無限種不可能。

我經常看到在北京漂了二三十年的人，依然過著租房的生活，有些人依舊租住在城中村。為什么不離開北京呢？他們會告訴你：“萬一我明天接了個活兒呢？萬一我后天接了個300萬元的活，我掙了100萬元，我再添點，我是不是就能在北京買房了？萬一我找到了一個人一起合作，真的做成了點什么呢？”

有時候，你會覺得他們說這話很可笑，但他們就是靠著這些堅持，十幾年或幾十年如一日地頑強地留在北京。畢竟，有一天，這些都可能會變成真的。

作者李潤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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